父亲的叮咛

墨江涛

【资料图】

故乡有两座坟茔，一座里面是奶奶，一座里面是父亲，他们都是我的魂魄，我的骨肉亲人。

打我记事起，在我们蔡岗村，在我们墨氏家族，父亲就居主导地位，他是老支书，又是一家之主。以前，我到家的那一天，父亲总是打着精神坐起来，展现出一种最佳精神状态，以此向我证明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这样生活的，但是第二天，输液瓶就吊上了。每当这个时候，父亲会歉疚地说：“父亲老了，输完液就好了，不要过多牵挂，好好工作！”
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我陪父亲坐在床上，跟父亲说说话，给父亲剪指甲，给父亲洗头洗脚。给父亲洗脚是我认为最尽孝道的一件事。第一次给父亲洗脚，他感到很不自在，埋怨自己活着拖累我们，后来洗的次数多了，也就习惯了，父亲也因此显得有些矫情。吃罢晚饭，我端来半盆温热的水，把父亲的脚轻轻地放进水里，父亲的脚背青筋暴露，上面布满细细密密的皱纹，脚后跟上层层叠叠堆满了生活奔波磨起的厚茧。我用指甲刀一点一点地挖很长时间，才去掉薄薄的一层。每次洗脚，父亲总是不让洗的时间过长，怕儿子嫌脏。我什么话也不说，默默地按住父亲的双脚，虔诚地洗完每一个部位，再用干净的毛巾擦干，轻轻地按摩，听着父亲不停唠叨：“你离开家乡快30年了，每次回来都给我洗脚，平时你的弟弟妹妹给我洗，你三弟洪涛的媳妇小珍也给我洗，还有孙子、孙女、外甥女都给我洗……”

父亲和母亲渐渐老了，我们兄弟姐妹六个相继成家，虽然都不富裕，但非常和睦，谁家有困难，大家都齐心协力共渡难关。父亲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典型农民，平时极少管教我们。记得我当兵的第二年考军校落榜，情绪十分低落。父亲来信说：“咱农村娃是吃苦长大的，你从小就经受摔打，这道坎还愁过不去？”

父亲的信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，我却掂出了它的分量。正是父亲做事做人的原则，铸就了我坚强的意志、正直的品格。

今夜，故乡依然，灯光依旧，却没了父亲半坐半卧的身影，老屋里永远失去了父亲的咳嗽声和叮咛声，更没有父亲张罗的饭菜和端来的老酒。故乡老屋里装满了让人承受不了的冷寂和宁静。

16岁当兵离开故乡，我早已习惯了以一张纸为生，书写兵营和故乡，书写苦难和辉煌。无论我走到哪儿，都把故乡紧紧地“穿”在身上。我和故乡的距离，近了，又远了。故乡的炊烟，长了又短，短了又长。

假如某一天，静待暮年终老，苍穹尽头，我把自己的灵魂依附在肉体上，种植在村口路边的高岗土丘。那时，我和故乡再没有距离，还像活着时一样，躺在父亲的脚边，幸福而快乐地酣睡。

脚步在延伸，故乡渐行渐远。尽管没有父亲为儿送行的身影，我仍要继续前行，父亲的叮咛以及温暖的记忆长留故乡。